“我是不是真的很笨？”

西河一楞。一時不知該怎麽接話。

紅豆掰開西河的手，側過身子。望著遙遠天邊，已然只剩下尾巴的夕陽，小聲道，“很小的時候，我爹就死了。我一直跟我娘相依為命。我娘很疼我，對我特別特別的好。可是……幾天前，我眼睜睜看著她，為了救我，被百鬼峰來的怪物，一口一口的吃掉。可是我，除了看著之外，什麽也做不了。”

“我決定留在黃泉院學習劍法。便是為的是有朝一日，能夠替我娘報仇。”說到這，紅豆用力咬了咬嘴唇，“我也知道我資質不好，腦子笨。師傅教的基礎十七式，看了三遍，才勉勉強強記住。沒有天賦，腦子又笨。別人看一遍，我卻要看三遍。雖然師傅嘴上沒說，但他心裏肯定很失望吧？”

“纓絡姐姐說，勤能補拙。我信。所以……我也下了決心，要竭盡所能的去學習。但是，到現在我才發現，我根本連怎麽去努力都不知道。院裏師兄師姐那麽多，師傅根本不可能每次都重覆三遍，來教我。我以後，大概會一直這樣的沒用下去。成為強者？呵呵……根本就是在癡人說夢。我……”

一記竹笛，狠狠的敲在紅豆的額上。打斷了紅豆還未出口的話，“你說你會努力，但是你真的努力了嗎？努力一下午，努力一天，就夠了？就覺得是努力過了？你是笨蛋嗎？強者是一蹴而成，一天就能做成的嗎？你自己好好想清楚。與其腦子裏想著些亂七八糟，有的沒的的，還不如拋掉這些白癡想法，一門心思的去練習。你師傅沒時間教你，你不會去請教別人？嘴巴長在臉上，難道只是個擺設？”

紅豆捂著痛處，看著西河沒有說話。

西河又道，“想要變強，固然是好想法，但你除了嘴巴裏說說，心裏想想，我要變強我要努力之外。你真的做過努力嗎？目標不是光用來說說，光用來想想的，而是要用實際行動去做的！知道自己比別人笨，也知道勤能補拙。那我問你，難道你說的勤能補拙，就是像今天早上那樣，睡到日上三竿，太陽曬屁股？”

紅豆被西河如此一說。徹底的楞住了。

是呢，我到底做過什麽，到底努力過什麽呢？就像昨夜，睡不著。我只會躺在床上發呆，卻不知道要利用這個時間去練劍。

誠然當時身體很累，很難受，可是……早在決心留在黃泉的時候，我不就說過，不怕吃苦不怕累的麽？寧紅豆，你果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呢。明明什麽都沒有做，就開始在那裏自暴自棄，自怨自艾。這樣的你，有什麽資格留在黃泉院，又有什麽資格去跟紀軒比？

“明明連做都沒有做，就這樣的放棄。你要當真覺得自己沒用，覺得自己吃不得苦，下不了狠心去努力。那還不如趁早滾蛋，離開黃泉院。別留在黃泉院丟人現眼。要知道，黃泉院可不養廢物。”西河冷著臉繼續說道。

紅豆楞了片刻。霍地站起身子，看著西河，認真的說道，“我不怕吃苦，我也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。我想變強，我想成為強者。”

西河的視線，對上紅豆的眸子。良久，他忽的“噗”一聲，笑了起來。立刻又是一臉紅豆熟悉的笑意，“這才對嘛！放心吧，我會幫你的！”

紅豆聞言，又是一怔。詫異的看向西河，“幫我？”

西河笑道，“明天你來這裏找我，到時你自會知道。”

紅豆雖然很想問個清楚，但看西河的樣子，縱使她問了，也未必會知道答案。她輕嘆了一聲，看著西河，“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？”

一記竹笛，輕輕一敲。已然熟識的痛覺。紅豆捂著額頭，剛想發火。耳邊卻傳來西河淡淡的聲音。

“因為……我們是朋友。”

紅豆回到房間的時候，發現屋子裏有燈光。心知是林莞爾回來了。推門進去，果真看見林莞爾正在鋪床鋪。

見紅豆進來，林莞爾站起身子，迎上來。剛要開口說話，卻是忽的捂住了鼻子，“什麽味啊，好難聞。”旋即又在紅豆身上嗅了嗅，“紅豆，你幹嘛去了？身上怎麽這麽難聞？”

紅豆聞言，慌忙擡起手臂，聞了聞。一股刺鼻的臭味，又辛又辣。說不出的怪異。直熏得紅豆差點掉了眼淚。紅豆疑惑的撓撓頭，“我只是去後山待了一會，也沒去哪啊。這……到底是怎麽回事啊？”

紅豆哪裏知道，她身上的怪味，乃是之前被周靈機泡進藥水所致。怪味，正是那藥水的氣味。只是她當時昏迷不醒，對此一無所知罷了。

至於西河有沒有問道自己身上的怪味，紅豆也懶得再花心思去想。畢竟通過這兩天的接觸，紅豆對西河的脾性倒是了解了不少。

那家夥，就算是聞到了也肯定不會告訴我吧。當然了……他不就已作弄我為樂麽？真是可惡！明天我一定要找他算賬！

林莞爾見紅豆沒有說話，伸手拍拍她的肩，“別想了，我看你還是趕緊去洗個澡，換身衣服吧。這味道我可是真受不了。”

“哦，”紅豆應了一聲，轉過身去床頭將另一套袍子拿了出來。回頭問林莞爾道，“那個……洗澡的地方在哪？”

林莞爾聞言，一拍腦門，“唉，我忘了，你才過來，不知道。是這樣的，”林莞爾指指屋外，“前面有一間水房。每天酉時到戌時這段時間，會提供熱水。咱們需要洗澡的話，只用自己過去提水就可以了。澡巾、澡盆，咱們房間裏就有。”說著，果真自門後拖出了一只澡盆。

林莞爾將澡盆放好後，很是熱心的帶著紅豆去水房提了熱水。雖然對方是女孩子，但紅豆對於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脫衣服，還是難免有些尷尬的。不過聞著身上那刺鼻的味道，紅豆也終於拋卻了所有的羞怯，在房間裏，好好的洗了個澡。繼而換掉了那身帶著異味的衣物。

洗完澡，紅豆只覺得身體暢快了不少，連帶著之前的不適，都跟著消失了。在林莞爾的幫助下，將洗澡水倒掉後，紅豆便提著衣服去井邊洗。

紅豆咬著牙，在刺骨的涼水中，將衣服洗好。又拿到走廊上晾好。遙遙的，便看見紀軒自前方的一間房間裏走了出來。

衣物整齊。端著一張，面無表情的臉，出了院子。

紅豆不由腹誹，這家夥這麽晚去哪啊？雖然很想跟上去看個究竟，但一想著明天還要起早練劍，她便放棄了打算。轉頭回了屋子。

大約是因為洗過澡，身體舒暢的關系。紅豆在炕上躺了不久，便沈沈的睡了過去。

是夜。整個碧落院中，除卻冷冷的風聲，竟是靜謐異常。

百裏逍遙搖著輪椅，來到窗邊。伸手將窗子推開，大片的月光灑進來。將原本暗淡無光的房間，照了個透亮。

百裏逍遙擡頭，看著窗外，奪目明亮，皎潔無暇的月。恍惚間，竟好似又看見了那張，讓他魂牽夢縈的臉。低目垂眉間的嬌羞，嘴角邊淡淡的淺笑，生氣時皺起的眉，哭泣時被淚水浸潤得分外明亮的眼。

大片大片的回憶在腦海中浮現。音容笑貌，刻骨的清晰。

誠然，所有人都覺得，他是為她所害。可亦只有他自己知道，若沒有她，他大約早在五年以前就已經死去了。

重傷昏厥之際，隱約間，他看見她擋在他的身前。一臉的決絕。

聽見她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，“姐姐，你要殺他，那便連我一起殺了吧。”

那一刻，他多想將她緊緊地擁進懷裏。可是無奈重傷在身，最後，只得帶著遺憾以及不舍，悄然的合上了眼睛。

這一睡。便是五年。

五年的時間，他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個長而美好的夢。夢境中，是只有他與她的世界。沒有外界的紛擾，沒有邪教沒有正道。有的，只是兩個相愛的人，攜手相隨，朝夕相伴。

一朝夢醒。沒了她，沒了美好的夢。有的，只是冰冷的石室，以及將要來襲的責難。

多少次，他忍住了想要去找她的沖動。為的，也不過是不希望被她看見自己此刻這般沒用的模樣。

百裏逍遙垂眸，看了看自己麻木，全無知覺的雙腿。眼睛裏，閃過了一絲不可磨滅的傷感。

為了一個女人，不僅毀了藏劍山莊，平白犧牲了那樣多的弟子。還讓自己落了個終身殘疾的下場。怨麽？悔麽？不——

就像她曾經對他說的，“逍遙，這輩子能夠遇見你。能夠被你這般的喜歡著、疼愛著。縱使粉身碎骨、萬劫不覆。我亦無怨無悔。”

是的。無怨無悔。

百裏逍遙的嘴角，揚起了一抹帶著些苦澀的笑意。

他忽的開口道，“今天，謝謝你。”周邊安靜異常，空無一人。這突如其來的問話，倒更像是他的喃喃自語。

一陣夜風，帶著淡淡的涼意悠然飄過。夾雜著女子清淡的聲音，“我是奉命來保護你的。這些，都是應該的。”

“是麽。”百裏逍遙答了一句，若有所思的垂下眸子，沒有再接話。

今日，花解意替身那最後一擊。所有人都以為，他是憑著自己的力量，抵擋掉的。但也只有他才最是清楚。早在他拔劍抵擋之前，花解意手裏的匕首，就已然掉到了地上。

只是這些，除了壓在心底之外，他不會告訴任何人。

因為那個人……那個人即便幫了他，即便為他做了諸多的努力，但依舊不會得到大家的認可。只因著，她是所有人口中的邪教妖女。而他……人中之龍，百年奇才，又有何用？不僅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，還需要心愛的女人，來保護自己。

想罷。百裏逍遙自嘲的笑了笑。“阿語她……好嗎？”

“除了行動受限、功法被封之外，很好。”那聲音答。

“真是難為她了。”百裏逍遙低聲嘆道。

對方沒有應聲。

“五年前，那個一直暗中跟著她，保護她的人，是你吧？”

依舊是悄無聲息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沈默良久。當百裏逍遙覺得對方大約不會回答的時候。女子的聲音，和著淡淡的夜風，一齊傳了過來。“落魁。”

“落魁……”百裏逍遙喃喃重覆了一遍。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。之後，亦是誰都沒有再說話。

只餘了月光皎皎，夜風習習。輕柔拂過。融進了無邊的夜色。了無痕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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